2016年9月5日
實驗教育和我的生活瑣事
105.09.06
    與妳一起,吃完晚餐,到政大河堤帶狗散步,可說是我每天最期待的事情。妳說自己帶班的經驗,我談實驗教育,我倆看似站在兩端,如辯證方式看看可能的出路。

「你為何中午不和別人一塊吃飯呢?不是還有些朋友在學校內嗎?我們中午都要看著學生吃飯,每個學生吃多少,哪幾個同學在一起吃?哪個同學喜歡吃什麼或偏食,我大概都知道。他們吃完後,我才進辦公室,和我的同事們一起聊,並請同事外帶午餐進來。總是要一同群策群力,才能有些智慧處理那些沒完沒理了的青春期孩子。」你問。

「我過了四十歲後,有天早晨醒來,心中浮現了一個中空棺材圖像,而我的一隻腳已經踏入了,心中的我,面帶憂傷地直直看著我,感覺好怪,就像是鏡中的我和真實的我相互對看,當下如夢境的自我分裂,提醒我,人生的旅途已經過了一半,如何交代日後的一半呢?尤其是去年到新北殯儀館,送走了我的大學老師,他只是流行性感冒,兩天後陷入昏迷,甚至沒有任何遺言,讓他的家人措手不及如重石砸下一般面對著突如其來的噩耗,我的老師就這樣往生了,他也才五十幾歲而已。喪禮中,很多人說要繼承他的志業,聽起來好像有這麼一回事,但事後想想,又有多少人真實地知道老師生前的志業是什麼呢?」

「我只想知道你為何不找人吃飯說話而已,說這麼多不相干的事情,無聊。」

「也不是這樣的,人生時間寶貴,該做有意義的事情,我逐漸喪失對拓展人際關係聊天的興趣,像是討論如何化妝、誰喜歡誰的問題、派系問題,早已經不是我關心的事情了。」

「和我聊天也是這樣嗎,無意義的浪費時間嗎?」

「一點也不,我非常喜歡和你說話,聽聽你說相關於國中班級的事情、像是學生互動、教師上課、家長問題等等,都非常有趣。」

「每次我看到你露出一副興趣盎然的眼神,就很想扁你,你可知道我當下處理學生的問題時,可是讓我怒氣衝天,無法控制。你在聽的時候只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態度,像是聽個笑話一般。」

「呵呵,我先說對不起,我在聽你說這些校園發生的事情,心裡也在想,很多目前校園或班級經營所發生的問題,有部分的因素來自於學校制度設計,像是為何國中課程一節四十五分鐘,若一個學生開始對閱讀、藝術或數學產生興趣,渴望知道更多訊息,突然學校鐘聲響起,這種被硬生生被打斷的感覺,真的很不好,而且每天如此,最後為了避免這種感覺發生,也就不要對科目有興趣,就像是一個星期要搬家一次的家庭,他們還會願意和鄰居建立感情嗎?我想會缺乏內在動機吧?」

「你也想的太天真了,多數學生都想要下課,可以做自己的事情,上課時,這四十五分鐘有三分之一的學生認真聽課就很不錯了,其他學生自動趴下,或眼看窗外,想自己的事情,為了要吸引這些學生上課專心,所以我每天都要花心思,有些不同的設計。」

「你已經是二十多年的老鳥教師,上課還需要搞花招嗎?東西教了這麼多年,該有的花招也都足夠讓你帶三年的學生使用了。」
「我說的不是課程設計,而是每天要穿得不一樣,要跟得上潮流,要搭配得宜,讓學生在課堂上賞心悅目,學生上課才有期待,看看你今日的造型設計,就像我今天穿著黑色小洋裝,配著紅色小禮服,學生上課都會專心看著你,不錯吧。」

「先前的我會覺得這樣不好,學生注意你,不是因為你教書教得好,而是外表。現在我覺得是個可行的做法,讓學生感受人美到知識美,兩者融合,課堂上會很愉快的,另外,若學生想要到外面去上課,為何不行?」
「規定不行。」
「誰規定?」
「學校規定。」
「這有道理嗎?」
「我們以前上課就是這樣,上國文課誰跑到外面去的?如果要寫黑板怎麼辦?外面的干擾太多,學生會更無心上課。」

「這些都是你自己想的,也是傳統的想法,久了之後變成直覺,成為生活的一部份,我們現在做的實驗教育,就是要調整、修正、改變直覺教育的理念。」
「阿呀,不會成功的,哪有這麼容易?」

「若做事情都挑容易地做,會很無聊,我喜歡挑比較困難的事情做做,況且,我們要如何定義所謂成功的教育呢?是那些升學好的國中嗎?進入名校就讀嗎?這樣的想法只會把自己看小,那些傷害人類長期努力建立出的文明,哪一個不是名校出身?美國小布希就是耶魯畢業的、其實後面也一堆博士學者支持著發動戰爭、剝奪人權的事實,我期待學校能協助學生能勾勒出一個她們的生活圖像,這些圖像有好有壞,如何解決共有的人類問題,分享共好,或許才是整個教育的目標,例如說全球暖化議題、生態破壞、民主衰敗、愛滋疾病等等全人類共有的困境,若要解決這些問題,需要大量知識、技術與相互合作,讓學生體會這些問題後,或許學生在感同身受別人苦難下,能體會學習的價值,就在改善全體人類的生活環境,而不是侷限在找一份安心卻獨善其身的職業。」

「你太理想化了,嘴上兩片皮,說說而已,若你進到教室內,就知道該向現實低頭,我們有改不完的作業、寫不完的評鑑項目、做不完的交辦活動、打不完的家長電話,回到家只想休息,和你說話,順便幫我按摩。」

「好的,你今天哪裡痠痛、筋骨緊繃,我來幫你按摩,舒緩放鬆,身體輕鬆,心情也愉快些。」

「脖子向方,沿著肩膀都需要好好深度按摩,感覺僵硬。」

「我可以幫你按摩,同時你聽說我說說實驗教育嗎?這會很有趣的,改變你原先對於教育的看法?」

「不要,我只想要安安靜靜的放鬆身心。準備面對明天那一群猴仔子。」
「真的很有趣耶,要不要聽聽看世界各地風起雲湧的實驗教育呢?」
回到家。
「別動嘴,請動手。好好按摩。」
她哀叫了幾聲,沒多久,換成了沉睡的鼾聲。

由於今天下午,別人請了一杯咖啡,加上今早自己沖泡的,即使現在已經過了午夜,心智依然清醒,剛剛的對話,其實很有意思,我兩像是船夫,卻漂浮在彼此對立的河道上,不僅相互努力靠近,還要讓彼此的聲音能被聽見,若我們不想辦法減低河水帶動的速度,我們會漸行漸遠。然而我們的對話,即使能刻蝕於彼此心靈,然而這樣的心靈痕跡,如海灘沙字。若無自我深思反省,容易在浪波下,又再一次消失無痕。然而,我卻認為把這些理念,轉化成文字,在不斷閱讀中,更能理解與加深信念,成為人生旅程中,持續秉持的助人意志。
    對於打造一所小而美的偏鄉學校,對於台灣教育史來說,必定能改善或提升未來社會的穩定與和諧。從我的成長角度來看,我在苗栗出生,但在國小五年級轉到台北板橋,持續到現在。在當時國小五年級的我,感覺苗栗與板橋的差異不大,購物方便,也有朋友,只是板橋的人比較多,房屋密集,有許多公寓。交通也方便很多,到處都有公車,也很多娛樂活動,唯獨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我媽到我班上辦理轉學這件事情。從小我就被訓練得要獨立,自己起床、疊棉被、上學、放學、自己一個人在家、寫功課、等待爸媽回來,吃晚餐,睡覺。爸媽從來不到學校的,直到那天,我媽到校,站在教室門口,我愣了一下,正在拿出老師要檢查的昨天功課。我看了她,覺得很面熟,下一秒才回神,我媽來了。她和老師說了幾句話,之後,老師說了一句話,我突然成為全班焦點,她說:「永康同學今天要轉學到台北了,請各位同學和他說再見。」
「為何不早說,我作天還花了不少時間把功課寫完了。」心想。
「這個送你,以後你要回來看我們。」我的好朋友送我一本貼紙,那是我想跟她交換的東西。
我收拾東西,眼神環顧四周,感覺到多數同學的羨慕眼神。
回家路上,我問說:「為什麼今天要辦轉學?」
「和你爸吵架,所以要帶你走,我們去台北,而且房子也買好了。」
之後,你知道的,我爸也乖乖地轉到我家附近的一所小學任教,直到退休。而苗栗的小房子,賣了一位退休獨居的老人。
    小地方大概就是這樣,走出了一家七口,轉進了一個人。產生所謂的「城滿、鄉弱、村空」的現象。我想,你大概也可想像,我們家並非特例,在台灣、或是其他國家每天都有著嚮往都市生活的父母,偏鄉學校的人數越來越少,學校因此被迫關閉。原先學生要走更遠的路、更早起床,或是被迫離家,併入其他學校,成為班級的「班邊」,也就是班級的邊緣人,也容易受到歧視或霸凌。當然,若不廢併校,對當地政府來說,可是一筆經濟負擔。營運一所小學,可能要花到1500-1800萬元以上的費用,只有30人的學校,每個學生的教育支出高達500萬,這是都市學生的二十倍以上支出,更糟的是,學生的學習成效並沒有因為高度師生比而有所進步,那麼,偏鄉學校的問題到底出在哪裡呢?我認為其根本的問題在於全國教育標準化的作法,並不適用在偏鄉學校,這些標準化包含學校行政、教材教法、評鑑方式等,使得偏鄉學校疲於行政工作,舉例來說,先前教育部學前屬通令全國幼稚園必須要有兒童遊戲場,並編列預算購買該有的遊樂設施,例如,我們現在到幼兒園看到的那種一根根塑膠管拼湊的溜滑梯、單槓等等,無可厚非地對於寸土寸金的台北市來說,有一個這樣的遊樂區,可說是幼兒的歡樂天堂,就像是居住在台北市來說,房子窗前是否可以看到一棵樹,價錢都很不一樣,然而這樣的遊樂設施,對一個鄰近森林的幼稚園還有需要嗎?可想而知,許多的教育法制是從都市規模下所設計的,設定者出於好意,卻不見得適用於所有地區,許多出於好意的作法,反而傷害了別人,難怪有人說「通往地獄路途上的每一塊磚,都是好意鋪出來的。」其要點在於提醒我們,幫助他人必須站在對方角度思考,找出對方真實的需要,然而最困難的是何謂「真實」的需要,同時又能考慮到該有的區域平衡呢?總不能為了拉高偏鄉居民的總收入而直接給錢。
    對我來說,偏鄉小校的實驗教育是我人生的救贖。
   在台灣阿里山北麓下的一所公立小學內,教室中有三種不同的年級共同上課,課程中也沒有固定課本,上下課時間也相當模糊,有的學生借用網路自學、有一群不同年級的學生討論昨天下午在森林中觀察到多種昆蟲,有的學生自行閱讀,兩位老師如同蜜蜂採蜜,在不同定點駐足觀察,記錄學生學習狀況。
    若回到過去五年,可能多數公立學校的教師難以想像偏鄉小學校如此運作,若以班級團體劃分,整個學校只有兩到三班,一班配置一到兩位老師,班級人數從3-16位,班級的活動,如同家庭,創立初一所溫馨互助的學習環境。整個學校學生人數有26位。
    「我是三年級導師,原先班上只有一位同學,從上學到放學,教室也只有我和他,下課時間,他就馬上跑到四年級教室,直到上課鐘響,才慢慢走回來,本以為這樣家教式的上課,可以充分的與學生互動,學生可以學得更好也更喜歡上課,其實並不是這樣的,他更想要有其他同儕在教室中。」
老師安靜了很久,思緒還需要時間整理。
「經過嘉義教育處爭取、校長積極奔走、家長與社區支持、老師們的團隊合作,我們願意嘗試看看混齡實驗教育,也理解西方先進國家已經推動很久,讓偏鄉學生有優質的教育品質,一開始有些小混亂,後來就漸漸熟習,不只老師知道如何合作備課、分享理念並從理念中架構出同課程內容,我也不再感覺孤單。混齡班級像個小家庭,整個學校像是個大家庭,而學校社區更加融合,如同家族學校一樣,大家更團結,若學校辦的好,也會吸引個多的家長、外出工作的年輕家長,讓子女回鄉就讀,只要我們的表現不比都會學校差。」老師分享著學校改變的心路歷程。
    這樣的學校,不僅在阿里山的偏鄉小校,在苗栗、台中、高雄陸續進行改造學校計畫。
    過去學生人數少於30人的小校,通常被列入當地教育局處裁併名單,原先學校學生改以補助交通費用、生活津貼方式,轉入附近大校就讀,除了讓學生有更多互動機會外,更重要的理由是這些眾多偏鄉小校的區域多數也是經濟弱勢的行政區域,地方政府在財政拮據下,也只好採取犧牲更弱勢的人民,來維護行政運作,使得當地學生承受更高的教育成本。

    教育,做為一門關注人類學習的學科,思考著人如何運用內在心靈的力量和自然產生合作關係。對於人類內在如何運用概念、推論、累積知識、運用解決生活問題有著高度興趣。以此觀點出發,教育、哲學、心理、歷史、科學等等學科劃分顯然並不如此重要,這也反映出教育是一種廣泛性、相互連結的學科。實驗教育,也就是回歸到如此古老而基本的問題,或許是因為在現代科技干擾下,我們無法分辨出虛擬和真實之間的差別,但這兩部份都是一種形態上都是我們生活問題。當然,在描述生活現象之時,出現的問題多數是偶然的、變化的、混雜的表象,然而在深刻分析下,卻有著思想上的問題,例如標準教育下產生的許多不良現象,這些不良現象通常顯現在社會弱勢,他們難以有話語權,也無力改變教育問題。而實驗教育的發展,促使了教育弱勢、文化偏鄉有了轉變的契機。
    在討論實驗教育之時,除了因為在實驗教育法推動下,所引發的語詞聯想外,在國際實驗教育期刊上也並未特別標記,實驗教育和教育研究上的差別,然而,在此個人認為,實驗教育有個和傳統教育清楚而截然不同的觀點,就是走出既定與安排好的教學教室內,進入到其他空間,讓學生成為一個現場研究者,從事系統的經驗研究。因此實驗教育的進步,來自於對認知經驗科學的發展,來自於對於傳統教育假定的挑戰,表明出學生適當的學習方式並不是如同過去主流認知科學的說法。
   當實驗教育提出,試圖解決傳統教育難以解決的問題,但也有一定風險,許多人借用了詩人森林小徑的詩來表述與眾不同的選擇,看似浪漫卻也必須承擔可能有更多的意外發生。儘管如此,目前所看到的實驗教育作法,也相對保守,多數採用其他國家推行了數十年的作法,如華德福、蒙特梭利、在家自學、團體共學、東方思想傳統、原民族教育、民主學校、耶拿學校等模式,要如何開創出一個讓人耳目一新,大膽獨特的學校,可能還需要一些時間醞釀。至少讓那些對傳統教育過敏的學生,可以換個環境,同時也顯現出台灣教育的民主、多樣與包容。

    打破教室,走進生活的實驗教育,我想並不是現在才有的教育觀點,如杜威的做中學,可能是實驗教育的一部份,我個人認為該進一步的說,這裡提到的做,和日常生活的做不太相同,帶有反思的、刻意的做,目的作為對各種日常生活中,關於直覺上的後設反思。例如說,為何我們現在的教育是這個樣子歷史為何要這樣教呢換個做法會怎樣呢這時候,就需要哲學研究的協助,特別是概念分析,去分析「教育」、「歷史」等等,這也是很多教育者的教學內容,然而實驗教育不該只是停留在概念分析或運用上,因為在概念分析上還是會用到其他概念,如此產生循環上的不當現象,如「單身漢」解釋為「沒有結婚的男人」,接著把「沒有結婚的男人」解釋為「單身漢」,若不在婚姻系統內的出家人、修士、神父呢?說出「神父是個單身漢。」是不適當的語句。換句話說,實驗教育不僅僅只是提出不同於標準教育的做法而已,不停留在表面上直覺上的教育解釋,而是要繼續追問與協助學生理解我們為何會有這樣的教育直覺呢?
    具體落實這些問題的話,很容易看出問題的尖銳性,例如說,標榜「學生中心」的教學方式,並不考慮依據學生個別程度進行差異化教學,這還能稱為學生中心的教學法嗎?把問題延伸到我們重視的民主價值,如何能不顧慮個別學習差異而要求齊頭式的學習標準呢?而我們又有多少學校、教師有勇氣面對龐大教育官僚的評鑑壓力呢?
    還好有一群支持實驗教育者,從來不為了取悅他人,或是比賽誰的臉書有比較多的讚,他們進行有意義的、具理論思辨的教育實踐。至少在這方面上,在推廣實驗教育理念之時,某些專業教育者所關心的問題,從原先「補救教學」的精進方案中,增強學生的學習成效,轉變成學生學習成效不佳,可能來自於標準教育系統的問題。


我還記得妳說了一個隔壁班女同學要跳樓的事情。我需要明天妳多說一下。這件事情太經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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